183.
“我想你特意来拜访我，不是为了跟我喝茶的，对吧，Dante？”
老人如秋季枯了枝的古木般的嗓音在Dante身后响起，从然使得Dante划过眼前一拍书脊的手指停下。茶水从茶壶嘴里倾斜进杯子里的美妙旋律跟这个满是书的房间如此契合，随后茶壶底轻轻碰回桌面的敲动似乎打开了所有话题。
“挑一本你喜欢的吧，虽然你从来不会选一本。”
老人说的漫不经心，甚至在Dante回过头来时也没有看过去，而是欣赏茶叶梗在茶杯上旋转的模样。并且他只倒了一杯，因为他知道Dante绝对不会喝他泡的茶的。
“说实话这次的确…该借本书。”
Dante虽然嘴上这样说，却自行离开了书架。他从老人放着茶杯的办公桌前走过，带去了另一边的桌子上。这是好几张桌子挨着墙拼起来的长桌，上面堆放着书，笔，还有看起来跟这位老人格格不入的现代电子仪器。而在桌子上的嘴边上放着一台这个屋子里显得最现代化最高级的咖啡机，Dante一点也不客气的使用起来。
“年轻人不都喜欢上网搜吗？”
“因为觉得问你更方便吧。”
“所以你其实不要书，对吗？”
Dante无言以对，老人则笑着坐回老旧的扶手椅上，喝起了茶。他的皮肤是那么松散而苍老，老年斑几乎替换掉了一大部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眼神，深而灰，像是老旧的电器裸露在外的金属。骨头跟血管撑在他被岁月腐蚀的躯体，干枯的手臂从颜色显脏的旧睡袍下伸出来，指甲是洗不干净的黄褐色。
老人的脸很吓人，但是也很智慧。阅历无数的眼睛在他的左侧，而右侧的位置则被金属义眼所代替。不，这根本不能称之为眼睛，更应该说是机械仪器。就像是将测量天气运作的仪器还有显微镜之类的科学工具结合在了一起，形成了只有在现代科幻作品里才会描绘出来的半人半机械容貌。不过这只显微镜镜头模样的眼睛还有覆盖了半张头皮及脸颊的机械皮肤不过是为了修复他事故失去的半张脸，顶替了丧失的器官，为他苍老的寿命延续着，得以继续钻研他喜欢的学术。
这是他的决定，被人也没办法。而他并不为此担忧其他人的目光，反而继续潇潇洒洒地回到了自己的地方，这点倒是让Dante很佩服。更何况老人还说这样的眼睛很有用，因为他全新的半个脑袋里增加了不少东西，可以帮助他处理许多事，关于这点Dante倒是没有详细的理解过。
高大屋顶上挂着吊灯，空空荡荡的，空气一下自就变得有些过度安静，Dante盯着咖啡从流水口流出杯子里，耳边听到了外面走廊尽头有人推着车走过的响动。
这里是市中心的一所很有名也最有历史的大学，高大的建筑充满了几个世纪之前的风格，完全就是内部昏暗潮湿又不怎么见光的石头堡垒。这样的房子还有好几所散落在巨大的校园中，被浓密的绿植还有铺满的石板小路相连接，占地面积足够霸占市中心地图的六分之一。
老人已经把这里的一间研究室变成了自己的房间，一天到晚都呆在这里。里面有个小屋子是他的睡觉的地方，可是Dante见过他的几次中，只看到过他在这里的老皮革沙发上睡过觉。那张沙发的垫子已经被压出坑，扶手跟靠背处皮开肉裂，像是也快要寿终正寝的样子，真不知道这是不是路边捡来的。
“你听过Soulmate吗？”
“不知道何时我成为了你的恋爱咨询专家了？者可真有趣。”
老人放下茶杯，断断续续的笑声从他的喉咙里传出来，像是咳嗽似的。可是他本人倒是看着很精神，比他的年纪还有外貌更有活力，是那种会让人幻想到他举着拐杖驱赶窗口落下的乌鸦的那种硬朗老人。
Dante皱起眉头的动作非常明显，可是他也没有很吃惊，只是仔细地观察这个老人还算完整的左脸，抱起胳膊靠坐在桌子边上，并没有拿起已经倒满咖啡的黑色马克杯，“我什么时候跟你提到这是恋爱咨询？我只是在询问一个词。”
Dante的口气很平静，虽没有表达吃惊却略微提防，似乎不想被看透。他的冷静多半是因为他跟眼前的老人还算熟悉，他知道对方的眼睛能看透很多东西，脑子也很聪明，所以被说什么他都不会为此大惊小怪。
“Vergil…你的兄弟没有为你解答这件事吗？”老人没有回答Dante的询问，毕竟在他看来这没有必要，也非常明显。虽然的确有些出入，可是他却不认为自己是错误的，所以他直接绕靠了繁琐的解释，直接进入主题，抛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他是说了，” Dante说这话时盯着老人，突然撇了撇嘴，扭头拿起了咖啡杯。杯子端到嘴边却没喝，上升后的热气在他的鼻尖上送上潮湿的蒸汽还有咖啡香，他知道这玩意儿有多烫，所以没有立刻送入嘴里，反而越过杯口冲老人皱起眉头，“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冷静？说吧，Phineas，你都看透了些什么？”
他对老人直呼其名，可这并没有引起老人的不满。名叫Phineas的老人只是笑着，他对待Dante的态度说起来还算是慈祥或宽容，很欢迎对方跟他聊天。
“你遇到自己的Soulmate了，我说的对吗？”茶杯落回茶碟上，老人站起来把被他放在桌子一旁没有读完的书合上。Dante到访时他正在翻阅厚重的书本撰写这东西，可惜现在看起来暂时没有继续继续了。“但我需要纠正，我没有看透任何东西的能力。拐弯抹角的可能是你，孩子。你来到这里询问这个，这就是答案。”
Phineas挪到了自己的单人沙发上，他舒舒服服的靠进去，厚重的睡袍在他老弱的躯体上显得很沉重，几乎塞满了他跟沙发之间的缝隙，将他包裹起来。他舒服的长叹一口气，没有被机械取代的那只人类的眼睛在松弛的眼角肌肤以及苍白宽厚的眉毛下半合上，但是无法闭合的另一只眼睛却看起来像是直勾勾地盯着Dante，反光的镜片后什么也看不出来。
Phineas吸了吸自己朝上高挺的鼻头，胡须下的嘴巴动了动后发出了老人们常常发出的咳嗽声，深入肺部。随后他像是闻到了话题的方向，双手交叉搭在肚子上，“说说看，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
Dante跟Phineas不是第一次认识，他已经学会被老人引导，而他这次的确是寻求帮助。所以他不回避问题，维度垂下视线盯着茶杯，从他的角度却只能模糊地看到黑色的液体上反射出来的屋顶，不过那也是一片漆黑，“说实话我跟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停电的电梯里，不过，对，后来我跟他见了一面。跟我差不多年龄，要说性格…别问我，没怎么真的聊过天，但不是我讨厌的。”
讲到这里青年停顿了一下，与此同时老人却感兴趣扬起眉毛，让自己的后背稍微离开了沙发背，脚上的拖鞋落地。他稍微坐起来后睁开人类的那一侧眼睛，“我应该没有听错吧？他？我想你当时应该比我更加吃惊。”
Dante只是好笑的乐了乐，终于低头喝了一口咖啡。不过因为很烫，所以他只是用嘴唇沾了沾，随后把被子放低，吧唧了一下嘴唇上苦涩的液体，继续话题进行下去，“哦，他有一头银色的头发。很少见吧？跟Vergil差不多。” Dante抬起没有捧着杯子的那只手，用食指在头顶上空转了两圈。
Dante回忆着那个叫Nero的年轻人，其实比自己显得小。他脑子里会涌出那次公车上的画面，不过那时候真的没有仔细观察，所以很模糊。如今脑子里重新构建的画面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也许是自己添油加醋后随便拼凑出来的，但是那时候面对那个老太婆的可笑行为，他们俩的确对彼此笑了。
然后…就是昨天。那些事已经纠缠了他一晚上，即使酒精也没能帮忙。若是平日的事情，这样的亲吻大概并不怎么会让他在意。可若是提到Soulmate，他还是会在意的，毕竟他不是对于任何感情还有关系都会随意处理的人。
这件事他还没问过Kat，但奇怪的是Vergil昨天并没有多问他什么细节。他知道他兄弟高傲又敏锐，聪明里还有点小小的霸道，偶尔还有点控制狂的倾向，一切都喜欢掌握的清清楚楚，不过他不反感，他们之间总能找出个让步的方法。他知道Vergil昨天递给了Nero两张名片，他不是傻瓜，他能猜得出来里面藏了什么。或许这就是Vergil的行动，Vergil或许是还在观察吧。
直到现在这个时间他也没有收任何短信或者电话，可如果他想他就可以问Vergil的，因为Vergil跟Nero的那个工作搭档有联系，因此只要问，Vergil就能轻而易举的查到对方的电话。这么想来，Vergil或许就是在等着Dante自己主动提要求，所以他并没有主动提供这份情报。Dante猜出来后也没有直接去问，因为他正好也能拥有足够的时间，而他自己也在观察自己还有那个青年。从这一点来看，他跟Vergil还真的算是亲兄弟。
“他…对了，身材不多。”虽然面对着Phineas，Dante还是显得有些佩服的笑起来，目光往上飘入墙上古典的挂钟，回忆起来昨日在黑暗中碰到对方时的那些细节。“我没做什么，只是扶了他胳膊，不过那足够让我确定他又在锻炼，肌肉很结实。”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位老人没有很多保留，可是话出去也不能收回来，不过他的确很欣赏这一点，那个叫Nero的小子看起来绝对不是弱不经风的娘娘腔，对他的口味。
“还有一点，”这次他把咖啡杯在两只手之间调换了一个位置，将被咖啡杯捂暖的右手张开后，冲Phineas摆动了摆动五根手指，“他这只手是义肢。没有用人造皮肤遮挡，就直接露在外面的那种。性格挺酷的，对吧？”
他的确挺好奇的，可是他也没有义务去询问这些细节，而且那时候也没有机会。
Phineas的胡须动了动，嘴巴被影子挡住看不清是不是在笑。他听的很认真，会跟着Dante的叙述点头，从不打断。
面对老人的沉默，Dante却读出来了一丝欣慰。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同样陷入沉默。随即他转念思考为什么Phineas是这样的表情，大概是因为…自己都是在讲些夸赞的话吧？的确，他刚才都是在夸赞那个叫Nero的人，不管是性格，还是身材。明明昨天也没发生什么好事，而且自己最后也不过是跟他说了几句话而已，没有欢乐的气氛，但是Nero仍旧没有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现在大概了解他是个什么样子的男孩了，”Phineas突然开口，就跟掌握了时机似的。“如果你感觉燥热，你就该去想想是不是该去找他。”
“啊？难道还有？”Dante受不了的放下杯子，不满的站起来，冲老人发泄似的摊开双臂。
“我知道被这样拘束并非是一件人人都愿意的事儿，”Phineas对于他的不满显得非常波澜不惊，“不过当昨天你们已经认定了对方，用亲吻化解了那场生死的危机，我觉得你们之间不一定都是不情愿。”
没错，Phineas必然是了解Soulmate这个词的，就如Dante所料，所以Dante才会找他。所以Phineas不用问也知道接吻的这种事，像是从古代开始，地球形成之初，一切都被安排好的某个法则。Dante讨厌被法则拘束，尤其是像是被固定好的路线之类的，然而此时的Dante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生气。虽然体温又会像是得病了一样产生变化这点很麻烦也很危险，可他也没有多不愿意在见到Nero。
他…他必须承认，他还是想见Nero的。
不管昨日Nero离开时，他们的对话掺杂着一些不愉快，不过就像是Dante自己说的那样，如果Nero能想开了这些事，他们就该聊聊。Dante的生活一直都是随心所欲地，他有自己的生活不发，自己的兴趣，自己的方向，还有自己紧紧坚守的关系圈。不过他并没有把自己锁在里面，他有问题想问，他也对这新的关系有好奇心，他想要对Nero进行了解，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接受这一切。
“Dante，孩子，命运或许听起来没有道理，但命运也是机遇。如果你碰到了，那你就多了一个选择。”Phineas的嗓音在每个单词的发音后都带出模糊的杂音，像个老式收音机，有着穿过了岁月的质感， “不论你是抵抗命运，还是顺从命运，它愿意让两个配对的灵魂放在一起，这必然也是善意。”他解开一只搭在肚子上的枯瘦的手，摊开掌心，耐心的引导这位来寻求自己帮助的年轻人，“你何不真的在这件事上浪费一点时间？说不定到头来你还会觉得挺值。”
“呵，别决定的那么早啊。”
“我没有为你决定。就像我说的，这是机遇，孩子。”
Dante没再接下去话，他口袋里的手机终于震动了起来。是短信，震动停止后屏幕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不过在锁屏里短信提示的开头简短几行字便已经揭晓了答案，发信者自报姓名，就是Nero。
Dante的脑袋空了几秒，可是拇指却自己动了起来，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便已经输入密码解锁了屏幕，短信页面跳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Dante下意识越过手机瞥向对面沙发上的老人，老人却不动声色地坐在原为上，像是已经达成了目的半闭上眼睛，看起来像是要午睡。
Nero的目的很简单，也是谁都能想到的发展，他想跟Dante见面聊一聊。他下午三点就结束上课，明天也是，因此何时都可以，不管是Red Grave还是LimboCity，只要是Dante想约的地方就成。
或许总觉得面对着Phineas就能被看穿，Dante很有意义的背对着沙发上的老人后才低头点击了打字框。键盘从手机屏幕下方弹出来，他却迟迟没有打字。他不认为自己有拒绝的必要，这不是正是他想要的吗？他讨厌遮遮掩掩，所以他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开始在脑子里搜索约见地点，甚至会难得贴心的参考了一下对方给自己的感觉来进行选项舍取。
思考的期间，他首先做的是将这串联系方式收进了自己的手机通讯录里。于是在他那联系人寥寥无几，甚至被外卖电话占据了三分之一空间的位置中，出现了Nero的名字。
《现在就可以。》他最后扔出去了一句答复，这才转回身。
“看来你要走了。”
“没错，”他举起手机晃了晃，“说曹操曹操到。”
对方回应快的出乎意料，《那么就今天。》看起来对方也没有要等的意思，那么也好，也就不用再心里不安宁的呆上一晚上了。
这也算是好事，因为不知道如果再等到一晚会是什么结果。并不是说他们也许会改变想法跟计划，而是Dante觉得他们现在的确需要见到彼此。
他又开始热了。
没有之前那么糟糕，也没有非常强烈。可是他能感受到自己体温变高，就像是这个屋子看足了暖气，他的衣服里热烘烘的。没有不适，也没有死亡逼近的那种恐怖，单纯是体温有些高，他还很清醒。
明明之前也没有的，这会是心理作用吗？因为Phineas提醒了他这种Soulmate会有的情况？还是因为他在意了半天的人终于跟他取得了联系？不管哪个，他都不希望自己的身体情况恶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同样的感觉，是不是浑身开始发冷。
这听起来太搞笑了，为什么他们在生死过后还是不能平稳度日。又不是什么小说或者电影里的情节，但他们就像是被绑定在了一起，被命运安排好，一定要再跟对方见一次。
这是机遇，他想到Phineas的话。他还不了解对方，他也没厌恶对方，那么就当是为了让他们都能平稳度日，他愿意花费时间去跟对方聊一聊，说不定会值得。
他开始输入新的对话，却在要发送是注意到上方名字下面显示对方也在输入中。但是他们都没有停下等待彼此，Dante便先把自己打完的东西发了出去。
《你想吃披萨吗？》
与此同时对方的信息也闯了进来。
同一分同一秒。
《披萨？》
该死，这也是巧合吗？他脑子里炸出这句感叹，随后意识到对方说不定也在想同一件事，就觉得既好笑又无语。这一切巧合都来的太频繁了，就像是被安排的剧本，说不定哪里安装着摄像头，自己正在被直播。
《看来我们想的一样》Nero很快就回了一条，看不出来他是在保持冷静还是用什么表情输入的这样的内容，《有推荐的店吗？喜欢CindyPizza吗？》
Dante更是没话说了，却不知道自己嘴巴已经被扬起的嘴角拉开一条缝，喉咙底部钻出干笑，无奈的用拇指飞快地扫过键盘。“很懂我，没得推荐了。哪一家Cindy？”
连喜欢的披萨店都撞上，真是够没惊喜的。这家店有不少连锁店，最后他选择了去Red Grave，因为他很少去，就顺便去逛逛。但是如果要去就有点远，他现在就要出发。
“去见那个男孩吗？”
“去约会，”Dante这样告诉了Phineas。他拿起咖啡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却很快把剩下的部分倒进了屋内的洗手池中。这里本来是用来实验后清理的，现在却只是被拿来洗杯子跟洗碗。
“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男孩的名字。”
Dante临走前，沙发上的老人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Nero。N-E-R-O，Nero。”
“黑色吗？”Phineas感慨着，随后口中低低重复的发音并非是英文的发音。
“那他可是银色的黑啊，”Dante这样说着，在身后带上了门。
后记：
Cindy Pizza来自TV里喜欢但丁的那个服务生小姐姐。总觉得很有美式快餐的风格。
最后的对话里，本来想在名字里加入暴君尼禄的元素，可是本身官方说跟这个历史人物无关，所以还是没用。
用的是官方提到的意大利语里Nero是黑色的意思的那个元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