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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餐时间本是格外安静的，只有餐具和咀嚼声宛如私语般相互交错。不过在一岛回来前，用餐时神北还会放上古典轻音乐，但今天既然难得在家的人坐上了餐桌，音乐也就先搁在一旁，而对话则被搬上饭桌。
“明天是惯例的家庭聚餐，”神北不动声色的提起来，目光还停留在筷子上。他巧妙的将切下来的半个豆腐盛在勺子中，用筷子将虾仁摆在上面。“虽然说是惯例，不过也差不多一年没聚过了吧。”
“千寿的话，两年吧？而且之前就回来两星期，也就聚了一次，”百濑在一旁补充。
曾经他们每半年都有一到三次家庭用餐，全部晚餐，且必须全体出席，身着正装。这曾是神北安排的，并且无人能拒绝和撤回这个“传统”。
一岛家的孩子从他们进入这个家后，就对于正式场合的穿着和饰品都格外注重和讲究。即使雏森去海外，来来回回的行李箱里都至少要装一套正装。
只是自从五年前一岛带着雏森去海外后，他们能聚餐的机会就很少。雏森五年之间就回来日本两次。不过神北和百濑去也找过他们，所以在即使在海外，他们也仍然抽空完成了那一年分内的家庭聚餐。
“你知道的，谁都不能缺席，”神北微微一笑，口吻下却没有让家人否决的这一选项。
听出来的一岛平静的把镜片后的目光投来，品味着爱人将勺中嫩豆腐吞下口中的模样，很清楚对方这句话的分量。所以他只是轻松一笑，反而心思放在其他地方，“我是知道的。倒是那个小子有没有知道呢？”
说这话时，刚从海外过来的一家之主把目光专向餐桌上另一名儿子。百濑一只手拿着筷子，另一只手却在桌下。这可不是好的吃饭坐姿，现在却在家里也没人管。一岛知道对方在用手机，也料得到手机对面是谁，所以才把问题抛来。
“我和他说了，他肯定会参加的。”百濑注意到父亲目光，抬头眨眨左眼。今天他推着雏森去了店里寻找小暮，为此成功让雏森约了小暮出来，因此调节两人之间的关系。但这让雏森错过了回国后第一顿晚餐，加上对方和一岛最近关系并不那么亲密，这似乎让一岛脸色没那么好。
面对这场景百濑和神北倒也不紧张，即使隔着万洋那么久，这父子俩的情况怎么说也不是第一次，却也没糟糕到哪里去。他们能一起五年，这就说明了一切。
“老地方，7:00。市中心北大街Восхо́д（俄语：上升）酒店顶楼那家旋转餐厅——вечер（俄语：黄昏）。” 免得会听到一岛继续抱怨小儿子，所以神北就在此之前打断，补充起明晚安排的其他信息。这是一家他们以前常去的高级俄罗斯餐厅，想必也是一岛许久没品尝到了的。
对这些话一岛保持默认，可他顽固的性格也是没变，所以咽下嘴里的东西，筷子尖悬在碗边，似乎并没放松。毕竟他对面的父子俩，现在可都没好好注意饭桌的气氛，而是目光都跑去了桌子下。
“龙二，你就是太放纵他们了。”一岛训道，却没往日那么严厉。更何况这话里装着两个人，他视线可是警告着的是儿子，“吃饭时不要玩手机，还是在桌子底下。”
“等一下就好啦，”百濑不情愿的嘀咕，但也没想惹对方生气。所以俏皮的把目光在两个父亲之间交换了下，让神北给自己撑场。“让我把这段回完。”
…
百濑联系的人是自己的弟弟。
雏森和他分开以后，据说独自在久别重逢的城市逛了两小时多。随后雏森成功和小暮碰面，去了小暮推荐的一家披萨红酒西式简餐厅吃晚饭。
顺便通信的两兄弟之间刚才还来了一小波美食招聘大轰炸。一边是红酒和披萨的商业彩照，一边是家庭料理高手的自我厨艺自拍。
可这些都是他们兄弟俩往日互怼瞎闹的日常节奏，话题还是要转回正题的。
《小暮心情怎么样了？》先发问的是百濑。
刚上餐桌没一会，手机回音的震动就让百濑忍不住从桌下摸出手机。同时他还竖起耳朵，一边往嘴里送东西，一边听着父亲们的对话，还一边查看手机。
《还好吧，似乎心情没那么糟了。》
透过文字，百濑确信自己都能闻到弟弟仍有不安的心情。
《灌酒这种事不会是你想出来的吧？》百濑给弟弟发出去这段同时，还对一岛抛来的问题给予了完全没走神回答，“我和他说了，他肯定会参加的。”说完百濑很快又把目光放回屏幕上，并且还侧过屏幕些许，给一旁的神北看。毕竟雏森今晚的情况神北都知道，所以才把家庭聚餐改在了明晚。
《这餐厅可是他选的，一整瓶酒也是他要求开的。》
相比喜欢发一堆闪亮亮表情包的百濑，雏森不太多使用表情包，反而喜欢颜文字。此时他最后那个文字样相当委屈，实则肯定在坏笑着呢。
百濑不太相信的哼了声，往嘴巴里填了口菜。随后他拇指手速相当快的盲打出一段《醉了就能好说话了呗》给了对方。
谁知道，雏森并没否认的意思，下一段的答案也带有默认的意思，《他五年后酒量还是这么差。》
真不知道如果小暮发现雏森吃饭时还和百濑盲打通信吐露自己的可爱和小烦恼，不知道会什么表情。只是按照内容，小暮大概很快就醉了。这么单纯的孩子，百濑觉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龙二，你就是太放纵他们了。吃饭时不要玩手机，还是在桌子地下。”
百濑忽然听到一岛的训斥，却不甘愿的撅嘴巴，“等一下就好了。”时机刚好，他的手机嗡的震动几下，“让我回完这一段。”
谁知低下头竟然是个小视频，不按播放也知道第一帧那个画面是小暮。这引得百濑情不自禁的放下筷子，认认真真的捧住手机转成横屏，还戳了戳坐在一旁的神北看过来。
…
“喂，洵…”倒扣下塞满和自己哥哥美食图片的屏幕，雏森把手机留在沙发卡座旁边的空位里，歪头试探性的叫了叫对面的老熟人。
见对方只是乖乖点头，却精神状态不稳。雏森干脆伸出手冲对方隔空打了个响指，“还清醒吗？”
“还很清醒，请放心。”小暮用标准老实的敬语回答，可惜这次吐词都有些含糊，结尾的鼻音不正常的拐了个弯。他甚至瞪大眼，让自己本来就一本正经的脸，看起来反而格外“假正经”。
不知道怎么吐槽对方过烂的酒量，雏森只能把着尴尬的话先不说。没想到，他却见刚才有些醉的情况下取下眼镜的小暮现在竟然忘记眼镜这件事，竟伸手不知道眼镜在哪而到处瞎摸。
这么逞强还不自知的样子实在是让雏森忍俊不禁。刚才吐槽的心思也没了，想逗他似乎觉得这样也不好，所以他把披萨盘旁边的眼镜推到了对方摸索的手上，“好了，给，眼镜在这儿….”
小暮大概现在还介于有些醉和还没完全开始醉的边缘，他安安静静的拿过眼镜小声道谢，双手拇指和食指捏着眼镜腿戴回鼻梁上。他单手用拇指和食指从正面往上推，这让他其实清秀的脸从呆萌转换出一瞬间的帅气，这个微妙短暂的反差被雏森一滴不漏的收入眼底。
这店是小暮推荐的，虽然小暮的心情看似不上不下，不过他的确想见雏森，这点雏森早就清清楚楚的探查到。所以他选择了小暮推荐的披萨，还没阻止小暮为了庆祝要点一整瓶酒给他庆祝。
因为，他想听全部。
两人对话不多不少，偶尔雏森回单方面说，偶尔小暮插几句或者去纠正什么。话题从海外生活，穿插着他们曾经作为邻居的少年时代，这时候小暮话会变多。
但雏森还记得出国刚治疗好以后，时隔两年回来日本。那时候见过一面的他们，第一次在成年后一起去喝了酒。对方醉的一塌糊涂，捏着他的脸，说了雏森没料到会听到的话。
这回也是吧？
小暮还是酒量那么差，他们披萨才吃了两块，酒慢悠悠的喝了杯半，戴眼镜的大学生就开始说话吐字不清。
小暮一会话变多加快，一会安静沉默。雏森这时候便一个劲的品着嘴里的红酒，观察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判断对方心情。
“道歉我接受了，”小暮忽然放下酒杯说了句，捏着杯子腿的手还没松开。
这话应该是对于之前咖啡店里雏森慎重道歉的回应，而刚才见面后，雏森又简短的做了一次道歉声明。虽然小暮当时“嗯”着作为答案，可在他们终于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开始了这场久别重逢后的聚餐，当时的心情还漂浮在小暮的脑海深处。
现在呢？酒精让小暮的神经轻易松懈，感情也变得不被拘束，而他的心似乎也没被栓得那么紧了。
“哦，”雏森稍稍一愣，对这个原谅点点头。
小暮气氛和刚才不同，看来这次是真的原谅他了。雏森放松自身，胳膊支上桌，用手摆了摆，“谢啦。”
他本来想顺势把小暮手里的杯子取走，放到一边不让对方继续喝太多。谁知道他还没碰到杯底，发现的小暮已经再度举杯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雏森瞧了瞧想：算了，先不管好了。
突然手机震动起来，雏森悄悄地摸到椅子旁的手机，桌下翻过来一看，果然是百濑。
《小暮心情怎么样了？》
雏森抬头看了眼小暮，所幸对方已经放下杯子，开始把盘子里刚才从披萨上掉下来的香肠捏起来往嘴里送。一小片意大利香肠，小暮只用牙齿细细缓缓地咀嚼，如在品味高档的鱼子酱。小口快速咬的模样，看起来就像只小仓鼠。
《还好吧，似乎心情没那么糟了。》雏森确认后这样回复百濑。他其实还有些小担忧，因为之前说完那句原谅的话后小暮又开始沉默了。
《灌酒这种事不会是你想出来的吧？》
《这餐厅可是他选的，一整瓶酒也是他要求开的。》百濑文字里比真实表情要装得轻松一百倍。他后面几个字继续盲打出来，快速发了过去。
此时小暮又要喝酒，他手急眼快地把酒杯拖到自己这边，把盛白水的杯子推了过去。“还是喝点水吧。”
被酒精泡着脑袋的小暮没反驳也没生气，竟理智的觉得对方这话很有道理，便想也没想就把水杯拉到跟前。
小暮咽下香肠后还反复空咽了空气两次，这才开始捧着杯子喝水。雏森不自觉地把对方刚才的动作和小时候那个乖巧呆萌的孩子形象重叠，暗自偷乐起来。并借此机会，他很快给他哥发了一条信息，《他五年后酒量还是这么差。》
突然雏森觉得自己所说的话激发了自己内心的小心思，因此他举起手机打开相机调到录像模式，架在桌子上对准了对面的人。
兴致勃勃的雏森，那张老被小暮夸奖好看的脸变得更加靓丽光彩，“洵，看这边。”
“什么？”虽然看过去，小暮却发出疑问。好在他不会做出其他人会有的粗暴之行，所以没去挡镜头，也没按下手机阻止，只是礼貌地等待回答，撑着精神游离的双目，不自觉地和醉意对抗。
雏森尝试去引导对方，“你是不是一直想对我说什么？”
“是啊，”对于这种话，小暮当机立断地给予肯定。
他甚至都没觉得这个问题哪里不对。想要和对方沟通的心思就让他对于问题做出回答，那些词语也被酒精惹得不在羞耻而拘束，思路变得坦白而大胆。
“很多想对你说的。”
“说吧，”雏森声音分外温柔，他不再看着镜头，而是从手机后露出目光，笔直望去桌子旁坐好却有些晃脑袋的小暮。
似乎已经忘记了镜头的存在。小暮低着头盯着残留着番茄酱的盘子，努力运作大脑思索了两三秒。“下次让我去接机。”
虽然有些发音不准，可是却说的很用力，他真的又在拼命的把这个想法传达出去，声音也吊高了几度。
镜头录不到的后面，雏森落入几秒的沉默中。他注视着对面，眼前乖巧的人正努力对抗着酒精的作用，努力把想说的话传达给他。那张嘴似乎在醉意麻痹下有些不受控制，却在真诚的吐露心声。
大概没有听到回应，小暮自顾自的再度开始强调。
“不要给我惊喜。提前告诉我你要回来，然后…然后…” 他顿了一下，回了下神。随后目光看过来，和雏森的视线越过手机镜头在空中交汇，“然后让我去机场接你。”
雏森目光回到手机这边的屏幕。镜头把周围都屏蔽，只有小暮在中间看着他，好像容不下别的。
雏森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鼻音加重了那么一点。
“你不用来接机了，”他说，“我不会走的。”
…
百濑点开的视频很短，也就几秒。小暮在中间，看起来的确有些醉了。红红的脸蛋陪着镜片后有些迷糊的眼睛，却说这最重要的想法。
《——…然后让我去机场接你。》
镜头中央的青年把目光看向镜头，很努力的样子。那双眼睛或许是因为火辣的酒精和昏昏欲睡的感觉竟然多少泛红，显得眼底水汪汪。
《你不用来接机了，》镜头这边，雏森的声音响起。
总觉得，有一些嗡嗡的鼻息？
一岛虽然看不到，还是能听清视频里的对话声。而对面，故意俏咪咪欣赏这段视频的神北和百濑彼此正在视频之外彼此相视一笑。
“也许要酸鼻子了，”百濑嘀咕着，说的事谁也不用猜。
而他暗指的人，现在又继续传来声音，《我不会走的。》
神北听后，露出会心一笑。
《而且很快我们就可以一起工作了。》
录制视频的人——雏森的声音变得比刚才清亮。
《所以，我不会再走了。》
视频到此结束。百濑把手机按到睡眠，神北坐正回身子重新捏好筷子。百濑也拿回筷子，才发现刚才为止对面的一岛都没继续吃晚饭，而是安静的坐着，听着。但是一岛什么也说，气氛也表示他不让对面的两个人多说，于是夹菜和继续吃饭的声音重新响起。
百濑内心为此而开心，因为他从而了解到今晚的计划并不光是他一个人在推动，而他的父亲比他和雏森想得都要深，这就是“助力”吧？
…
“所以，我不会再走了。”
快速按下停止录像键，雏森看都没看就下意识碰到按钮发了出去。但他没管，而是把手机扣在桌上。
小暮的精神被他的话召唤回来，红红的眼底感情漂浮上来。
小暮现在大概从昏沉的大脑泥泞里成功脱身，也意识到对方说的对。一起工作这件事不是假象，是现实。
一定要成为现实。
所以他不用再去担心能不能接机，因为雏森不会走了。
因为雏森刚才说，“不会走的。”
“嗯，”喉咙不知怎么就火辣辣，小暮赶紧去摸杯子。可酒不在跟前，他只好拿起对方给他的水。
果然还是白水好，冰凉的，帮助冷却，还很舒坦。
可他的脸颊还是滚烫不已。
雏森有意无意的摸着手机壳背面的触感，诚意地发出了今日第二个邀请。
“你的酒量啊，果然不行。看你这样，我一会打车送你回家吧。”
不等小暮拒绝，雏森竖起手指搁在唇前，让对方乖乖自己的听话。
今晚再多呆哪怕一秒。
“别拒绝。”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