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手里的笔记本被翻得泛黄,褶皱从印着品牌名字的封皮蔓延到了满是手写体的纸页,被往后对折过的书籍满是皱纹。
伊格尼斯把夹在本子中间的笔取出来,将笔记本往后对折单手捏在指间,另只手跟着他的移动逐个取出厨房用品。
伊格尼斯时而在想自己也许应该买一个新的本子,因为这个本子马上就要用完了。
最后仅剩的几页早就翘起边,同时也因他上次托掌心里悬空记笔记,所以不小心把上一层纸戳破过,在干净的这页条纹纸上留下了个难看的墨点。
可是他每次都放弃了这个念头,或者说他想起来时总是在不好的时机。
当他站在厨房里翻阅这本笔记时,看着那些圈出来的单词以及写着挤在边缘处的修改,他就不愿再把所有页的内容重新腾到新的本子上。
因为他愿意保留前面所有的错误。所有的菜谱。
即使这一整本都是为了同一种甜品而写的做法。
不过现在这样就好,毕竟他是个懂得节约资源的男人,不想浪费最后几张白纸。
他这个人的字本实际漂亮又工整,即使潦草的书写也仍然很有艺术性。
可是就是这样的字体,在这个长达几年的本子上也都有着变化。
时而展现出他认真坐在桌前整理后的平整,时而展现出他潦草记录时的速度。
时而这页略显杂乱,总会掀起记忆,让他回想到在特殊地点下突然有灵感后拿出本子记录几笔时的画面。
他不光在厨房里记录用量和时间,也不光在诺克提斯跟前圈点要修改的部分,他还会在自己的办公桌上重新列好新的一页,也会在超市购物时看到某种食材后掏出来记录冒出的灵感,或者在餐厅里吃到美食后坐在车里把分析出的烹饪法列举出来。
他不断的修改,不断的研究。
他不断花费几年实验着这个他没有切确吃过见过的点心。
只为了呈现出诺克提斯记忆里想吃到的那个味道。
可是他一次都没成功。
2.
他至今也没能还原诺克提斯吃过的那个味道。
时间的堆积可以在他们每个人身上发生变化,所以也可以让每次他制作出来的成果有了变化。
现在他得到的答案变成了“很接近了”。
3.
“好吃。”
诺克提斯在抱着手臂盯着自己品尝的伊格尼斯面前吧唧了下嘴巴,第一口的味道好到让他不知道该吃惊,还是没必要吃惊,因为伊格尼斯做的食物不管是什么都非常好吃。
可是他还是每次都会不吝啬的给予评价,毕竟这也是对于掌厨人的尊重,同时他也不可否认的为口中的美味的雀跃。
“这次怎么样?”
伊格尼斯说话仍然直奔主题,看不出他为那句“好吃”感到有多开心,注意力都停留在后面的发展上。
冷静的听取问题,认真的思考分析,不断改进呈上结果,仅此而已。
至少如果是外人看来或许是这样吧?但诺克提斯不认为是这样。因为他知道伊格尼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谁。
那一整本笔记中多年来不断改善的味道,始终都是为了他。
仅此是为了他。
所以诺克提斯好好思考了一下怎么评价这次的点心。
只不过这个思考时间不长,甚至有些干脆利落,像是用机器对比了一下数据就出来似的。
只可惜不是满分。
“有些太甜了,记忆里的内陷好像没这样浓郁,也不是这样酸的感觉。”
他已经很努力从“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具体烹饪过程”的模糊记忆里掏出合理的评价了。
他可以发誓他的头都想疼了。
“但是这次感觉很接近了,”诺克提斯咬下第二口,很随意的便嚼边补充,“如果修改内陷的酸度的话。”
“是吗。”
果然如他所料,伊格尼斯立刻拿出笔记开始记录自己说的内容。
不知是说给周围人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总之伊格尼斯喃喃自语的分析起自己这次菜谱用量上的内容,不管是糖的用量还是提取果肉的过程,他都认为应该更改。
诺克提斯从来不加入菜谱研究的行列,只是自顾自的闷着头把好吃的点心往嘴里塞。
可是他相信伊格尼斯肯定永远不知道,自己嘴巴里填满的不光是好吃的点心,还有没能说出来的话。
而这些话则被他几番搅入塔皮和果馅里,于齿间嚼碎,最终咽回了肚子里。
5.
这一刻诺克提斯往往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
是个任性的男孩。
是个狡猾的男人。
6.
记忆总会发生变化。不论是多么深刻的记忆,多么的刻骨铭心,多么的细枝末节。
可能你会忘记周围环境里物品摆放的细节,会忘记那些无足轻重的陌生路人,会遗忘那天听到的天气预报和真正的天空有的差别,也可能忘记那件事里中心周围隐藏的其他要素。
人类的感情会不断随着时间叠加在那些记忆里,有得变得更糟,成为噩梦。有得变得更美好,甚至成为今后无法触及的憧憬。那些渲染都无时无刻不会因为人的成长而增生,给那段记忆加上不自知的滤镜。
人是会美化记忆的。
记忆也会不自控的因为时间而开始模糊,变化,即便你再怎么忘不掉那个片段里的重头戏,也会让周围的配角们变得支离破碎。
这点不管是不经意间发现还是从来没思考,都是会发生的。
诺克提斯也逐渐意识到了。
他对于一次美食体验的感动早已不知从哪里开始被美化了。
对,他对于那个点心的记忆肯定被美化过了。
那个食物残留下的记忆到底是味道,还是那一刻的吃到嘴里的感动?他现在逐渐让自己相信,肯定是后者。
距离那次过后的无数日子中,他对那次体会过的事情抱有憧憬与留恋,但舌尖上残留的永远都是上一顿食物的味道。
对于那个糕点的存在,他更多的记忆来自于伊格尼斯。
不管是第一次尝试制作时出现的不同,还是最近一次如此近似的品样,全部罗列起来,融合起来,不断有所改进造成的差别层层叠叠,远远超过了当初那一口带来的冲击。
不管多么不同,每次的味道都很新鲜,可依旧每次都那么好吃。
伊格尼斯的作品每次都是美味而完美的。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归根在“还原那个点心”的基础上,被镶嵌在那个点心名誉下的框架里,所以总是有着“欠缺”存在。
诺克提斯必须承认,他可以在吃下伊格尼斯的作品时抛开那个框架,因为伊格尼斯为他烹饪的食物总是完美而用心的。
第一次品尝到伊格尼斯还原的点心时那份美味带来的震惊。
后来吃到伊格尼斯逐渐改进后接近记忆里的味道而生的感动。
或者现在每次帮忙尝味时抱有对新的作品所持期待的心照不宣。
这些变化无非不是随着时间而诞生。
成为了默契。
成为了牵制。
成为了日常。
成为了独一无二。
7.
不论怎样被夸奖好吃,伊格尼斯距离“最终配方”永远都隔着“不一样”,“差一点”,“很接近”。
时而太甜。时而没有达到甜度。
时而塔皮太硬。时而面粉不是这种口感。
他在每一个步骤上都尝试改变,却总是在真正答案的那条线两端波动不断。
诺克提斯给予他的评价简短而果断,因为只要对照下记忆里的“标准答案”就能给出判断。但那也是诺克提斯努力回忆的结果,毕竟诺克提斯也无法明确告诉他哪里有问题。他也知道诺克提斯不懂烹饪的过程和食材,所以没必要去为难。
他的笔记本从一页增加到十页,在增加到二十页。
他不断记录着修改的地方和不同的烹饪系列。
点心从准备到烹饪结束后的全步骤被他一次次腾写到新的一页上,却每次都有着不同。
不同味道的尝试,不同口感上的改变,让它们近似,却又截然不同。
为什么永远找不到标准答案?
为什么诺克提斯提到的仅仅一句“不同”,却让他花费了这么多年?
对此伊格尼斯从来没深入思考过,也从来没怀疑过。
或许应该说是,他阻止了自己深入思考的脚步,也不曾尝试去怀疑过。
这件事中他起步的那一刻,仅仅来自于诺克提斯。
只是因为要品尝的人,愿意吃的人是诺克提斯。
他只会根据诺克提斯给予的简单一句评价而作出判断,开始修改,不断失败不断尝试,从未停止。
说到底是他自己没有让自身往“怀疑”和“分析真相”里走。
他只是把“为诺克提斯烹饪”,“为诺克提斯还原愉快的记忆”,“让诺克提斯品尝”作为了一个动力,一份满足。
每次从定下食谱,取下烹饪工具,到准备材料,制作过程,再到最后给诺克提斯品尝,听取评价,这些才是他持久不断要的体验。
把不断让诺克提斯品尝的“过程”化作了想要去做的事。
怎么才叫“还原”已经不再是他要的结果。
8.
别的人或许看不出伊格尼斯的“在意”。
他只是不断询问判断,尽力去完善结果的认真人。
懂得奉献,忠诚和坚贞的好人,
工作完美的男人。
可实则他心情的波动唯有呈现在诺克提斯的身上。
诺克提斯。
诺克特。
他的王。
“永恒”不会停留味蕾模糊的记忆里。
而是在那句“好吃”的赞许与感动中扩散得越来越强烈。
9.
“这次怎么样?”
伊格尼斯的问题每次都一样,也从来不多解释更换了什么样的食材挑战,因为这些味道最后会对比的总是指向一个早已模糊不清的“标准答案。”
伊格尼斯等待意见的目光总是很冷静,可内部又有着无法被轻易察觉的炙热。一丝丝透过镜片平静的落在自己的手上,自己的嘴上,自己品尝时的表情上…
这让诺克提斯喉咙发热,扩散在味蕾上的香甜搅乱着他的心房。
他不得不痛苦的从口里的快感下挣脱,撤出那沉入记忆深处的记忆,试图将其左右拼凑到一次进行对比。
“不一样。”
往往说出这种话都使他感到疲惫。
“不是这个味道。”
这次连食材也不对。
看着伊格尼斯拿出本子提笔记录,为下次挑战做好准备的模样,
他说出来的话并非全是虚假,但也不都再是真言真语。
前几次也许是真的,因为他无法忘却那次美食体验的感动和想要再一次吃到的渴望,可是后来呢?
如今对于这个被寄予在同样的,他所想不起的名字下,这个点心遗留在他记忆里的都是伊格尼斯的作品。
伊格尼斯。
伊格尼斯的点心。
从最初对于他手艺的惊叹,到每次无一例外的美味。
这些无数个“好吃到感动”体验都来自于伊格尼斯。
它们一次次出现,一次次带着惊喜,一次次又带来毋庸置疑的完美。
堆积起来,累积在他的味蕾和记忆中。
这都早已远远高于,不,早已超过了久远记忆里那个点心带来的印象。
伊格尼斯的作品才是让诺克提斯记忆里“美味的点心”被美化的根源。
这些形成美化的美好元素,都是来自于着日夜积累的,源于伊格尼斯带来的感动。
10.
诺克提斯觉得自己很狡猾。
但他从来没对伊格尼斯说出来过。
他无法说出来他早已遗忘了那么点心的味道。
他早已无法准确的判断出到底接近多少。
他早已放弃去判断还差了多少。
或许…
或许曾经的某一次品尝中,那个味道已经接近完美,甚至还原,可是他已经无法给予判断,让自己偷偷的将其埋葬。
此后伊格尼斯不断的修改,不断的尝试,却都会避开那条精确的线,波动不断。
诺克提斯只是在不断吃着伊格尼斯的味道。
这都是他故意的。
因为他不希望这一切结束。
曾经知识一次挑战后的品尝,但是现在却是他渴求的一种永恒。
一个伊格尼斯愿意为他做的事。
一个伊格尼斯在他身边的证明。
他希望以此为借口,不断让伊格尼斯为自己做下去,留在独一无二的他们的时光里。
11.
诺克提斯一直在说“很接近了”。
而伊格尼斯则一直都在听他那句“好吃”。
【后记:才刚开始补FF15实况,才看开头直到国王死了。写的OOC的话请见谅!看过番外和电影,也不知道这个点心在原作游戏里出现过没有。到底最后做出来那个味道了没有,我很在意,有人告诉我吗?】
【PS:第5部分,结尾的自我认定是“孩子”“男孩”“男人”,指的是阶段的“少年”“青年”“大人”,意思是这些成长的几年中伊格尼斯不断在他身边做着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