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好了，停下。休息。”
尼克斯把水瓶摆在了垫子边缘，随后坐在了王子身旁。
男孩还抱着双腿呆在垫子边缘，现在则扭头看了眼水瓶才有了动作。他用拇指拨开了盖子，接着仰头大口大口的灌了起来，像是他从来没喝过水似的。
“疲劳永远都不会是我们的朋友，殿下，”尼克斯劝着眼前这位还很年少的王族，“我提醒过，如果觉得不适或者晕眩记得要提出来。”
他说的有理，诺克提斯也深有体会——虽然已经后悔莫及——所以无言以对，干脆没做声。那副不怎么给正脸的态度也许会叫部分人感到恼火，觉得年轻的王子总是高傲而任性，对话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过尼克斯倒是能读出来尴尬的味道。
能让王子觉得羞耻和尴尬？那可不是什么能轻易见到的事。
“给我看看您的手，”尼克斯已经注意到诺克提斯手臂协调度不对的情况，他当年也经历过，所以他想看看对方手掌心肿成了什么样子。
怎么说诺克提斯也是被细心照顾过的王子，已经习惯让别人来处理一些麻烦事，精心照料和关切自己的身体情况，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就把手心张开，搭到了尼克斯伸出的手里，全权把检查交给了今日的这位临时教官。
尼克斯差点好笑的翻了个白眼，但他压住表情，再别开头没看的情况下握住了自己王子的手，拉到了跟前。
这位王者之剑绝对没有任何对路西斯王室的不满，也没有对雷吉斯国王的怨念。国王对他有恩，他发誓效忠，感恩戴德加入军队奉献力量保护人民，他决定耗尽后半生手持武器为这个国家奋战到底。
所以他对诺克提斯王子也没有任何不满以及仇恨，他甚至都没跟王子见过几次面，更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一对一的交流。
他看得出诺克提斯的努力，坚持，还有固执。同样他也不会嫌弃对方身上所带着的些许任性与娇惯的特性。保护过度和生活圈总能影响一个人，这没有出乎尼克斯的意料。
现在这一刻他只是把诺克提斯当作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男孩，需要他的保护和照顾。即使伸来的手让诺克提斯显得不成熟且没有责任感，尼克斯也会一笑了之，不会满腹牢骚。
他轻轻拍了下诺克提斯磨得红通通的手心，趁着对方缩回手的同时将其推开，不多去担心。
“放着就会好了，”他的话听似敷衍，但其实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他怎么可能敷衍王子呢？
他担心的是其他地方。
“额？喂！”
诺克提斯突然被尼克斯深受握住了腿，对方的手从下方卡入他的膝窝下托起他的膝盖，并且用另一只手掌按住膝盖上方施压。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爬起来，并且右腿也因为被拳头撑开而迫不得已往前伸开，让他的脚离开地面，失去支撑力。
他不满对方突然这样试探，可他明显心虚的样子也暴露无遗。于是他不满的用手推了把对方的胳膊，可是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举动并不会阻止尼克斯的试探，甚至让男人弯腰握住了他的脚踝。
“不要突然的…！”
诺克提斯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也不想弄上对方因此也没挣扎自己的腿。他双手撑着垫子坐稳，撅着嘴几次挪动屁股，想把右腿抽出来。
“您的腿在疼？您的脚扭到了？”
尼克斯不顾对方情不情愿，因为他现在彻底知道这个男孩在隐瞒什么。他的料想和观察是正确的，他不能因为对方是王子就遵从命令对此视而不见。
因为他的职责就是在这场训练里磨练对方并且同时保护对方的安全，现在是第二条，如果王子对此有所隐瞒或者过于逞强，那就是他该强硬的时候。
“说出实话，殿下。硬撑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甚至会让人在战场上丧命。”
诺克提斯像是放弃了一样叹了口气，夸张得像是故意这样做来掩盖自己的羞耻，根本不抵赖。
“是有那么一点疼，可能是好久没起来的毛病。”
“毛病？”尼克斯可不能放过这个词，他家中字音重复了一遍以表示催促，即使他可能经历触犯王族进了一步。
然而年少的王子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大脾气，他还是和刚进来打招呼时一样，一副平静或者说有些平淡的情绪进行着对话，并且听从了自己教官的意见尽可能多抛出点信息。
“以前这里受过重伤，虽然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但是偶尔还是会有点变化。”少年装作不在乎，耸了耸肩，这次抬腿把膝盖和脚踝从对方的手里撤了出来。
“刚才一直在用膝盖和脚腕攀登石头，我想一定是扭到了。一直朝着外侧歪着脚踝，可能有些加重，”他试图用比较轻的程度来带过中间详细的部分，让这件事听来没那么严重，好不让尼克斯的眉头再多几道沟。“开始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只是觉得有点…胀？只是训练的酸痛叠加在上看了而已。”
尼克斯收回了手，搭在自己的双膝上前倾着身子从侧面望着身旁的男孩，听着对方说的话，观察者那些眼睛和表情里透露出的细微情绪。
他能很聪明的猜到对方说的受伤指的是什么，那肯定是八岁那年被使骸攻击后落下的病根，留下的后遗症。
当时听说王子受到重创昏迷不醒，生死边缘徘徊一圈后醒来就坐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轮椅，还去疗养和复建。据说王子从小就体弱多病，看来那张灾祸对于脆弱的小王子来讲留下的病根并不光有他的能力，在一般人类肉体上所衍生出的后遗症也伴随终生。
这并不奇怪，后遗症和落下病根在人体里很常见。尤其是尼克斯他们这些战士，在战场上留下的伤口，感染后的病症，恶化的伤情，都会引起更多麻烦的疾病，留下伤疤，落下病根，心理和肉体都有着各自的麻烦，从小病到大病都不可避免。
“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最近天气的变化。今年的天气太糟糕，温度变化太大。”
尼克斯昂头望去头顶，敞开的玻璃天窗露出训练场上空的天空，魔法屏障泛着彩虹似的波动，但不会挡住自然天气的变化。
“报道说近几天会下雨，阵雨到暴雨，温度骤降，”他哼了声鼻子，眯起蓝灰色眼睛探索着屏障那端的苍穹，仿佛希望看透未来几个小时后的变化。
然而最后他只是收回视线，眨了眨眼睛，扭头随性的开了个玩笑。
“天气预报总是不准。”
其实这不能算是玩笑，因为全大陆平均十个人里就会有六个人抱怨天气预报不准，从而穿错了衣服。
想不到诺克提斯只是点了下头，碰到他的视线后变低头盯去地面，轻轻念叨了一声“或许吧”。
诺克提斯的腿现在的确很难受，膝盖虽然看起来没有变化，却有一种被冲了气似的肿胀感。他的小腿皮肤下麻麻的，如同血管都被充气撑开。
脚踝在经过训练和滑倒后酸痛不已，连带着脚尖也跟着发麻。他在鞋底动了动趾头，却不敢伸平，骨骼间带出近似刺痛却又不是疼痛的异样，叫他下意识扣紧脚趾抓着鞋底像是这样他才能好好穿着鞋子走路。
天气的骤变和降温是从昨天下午开始的，明明前天他还觉得温度适宜穿着短袖和短裤，昨天下去就不得意临时换了长裤和长袖外套。但是很快又因为夜晚的降温换上更厚的衣服，不过已经为时已晚。被冻了一下的腿在暖和后仍然残留被冻到时的感觉，像是冷气还留在他的骨头和血管中，给他的右腿冻住了一层薄冰。
这感觉很久没有了，曾经在他年少刚康复能行走后时常出现，温度给他受过伤的胳膊和腿造成了诸多不便。
本来他小时候身体就弱，所以那段时间也很少出门。后来身体在经过剑术的训练以及学校的活动后得到了提升，这种老毛病也就复发几率变少了。
现在出现的感觉甚至可以用“怀念”来讲，却不知的高兴。但是也不会让他畏惧，毕竟也不是很稀奇。他觉得这没什么，如果天气稳定或者变好，保养一下就能恢复。
只不过…
只不过现在明明是训练的重要阶段，是他好不容易恢复了能力并且可以提升的时候，却又碰到了麻烦。
“这样下去只会让您的腿更加糟糕，如果是老毛病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先去让它休息一下才是。叫人给您看看，等好了后训练继续，我会去汇报的。”
尼克斯的说的话和诺克提斯的猜测一模一样，难免叫不希望听到这些话的诺克提斯感到一阵失望。他没表现在脸上，毕竟尼克斯说得有理，是谁都会给出的建议，诺克提斯没必要对这不熟悉的人闹别扭。
“别一脸不情愿。”
谁知尼克斯看透了一切，甚至好笑的用手刮了下自己下巴上刮过胡子后留下的残渣。他嘴角带出的笑容显得清爽又有魅力，这是诺克提斯此时学不出来的一种气质。
“谁都有过这种经历，王子殿下。您还年轻，把病根压一压，训练总能跟上进度的。”
此时的尼克斯在诺克提斯眼里显得更加明亮。没了几个小时前一见面时那种毕恭毕敬，也没有训练时的严肃，现在只是在给关心和劝解。
“我以前也受过伤。”
必然的，因为他可是王者之剑。受伤不止一次。
“当时的伤现在还能记得感觉，虽然后遗症没留下多少，不过偶尔撞上同一个地方时也会更难愈合。”他耐心的解释，但是从他脸上看不出提及那些往事会有的心理压力。
“就连单纯的扭伤脚也能给人们留下病根，一次扭伤的地方很容易再次扭伤，所以您的腿以前受过伤的话，这一侧也要多加注意。”
“我知道啦…”诺克提斯涨红了脸，也不抬头，嘀嘀咕咕的应了声。
如果他这样讲话肯定会被格拉迪欧训，或者被伊格尼斯提醒，甚至父亲也会指责几句。可是现在没人，对着不熟悉的尼克斯他还是显得有些生硬。
只是害羞，只是接受到了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王者之剑成员的关切和照顾，他无法很坦诚的表达感情，感谢的话组织不成句子。
“医生说过。”
最后他只是顶嘴一样的抛出这句话，然后在心底后悔莫及。
余光瞄了眼尼克斯，对方脸上没有明显变化，再次回到了那副士兵的面孔下。工作中的战士对于王族的任性态度并不给予过多的提醒和顶撞。
诺克提斯的心悬在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地方，跳动的速度快了几拍，然而纠正自己刚才言语的话在舌头上磨了几遍又咽回了肚子。
反正他…以后也许也没什么机会和尼克斯讲话了，干脆就留下这样的印象算了。
4.
伊格尼斯和格拉迪欧的出现稍早一些打断了训练的尾声，不过这时候诺克提斯也没在训练，他被尼克斯取消了明天的课程——虽然尼克斯还没有汇报给上级——于是在那里听着尼克斯的叮嘱。
当然，尼克斯是一名战士，他处理自己身体的伤口有着自己的一套方法。而他不是医生，只能给出简单的建议和关切，更多说的是叫诺克提斯去看医生或者休息。
“我们来接王子了。训练可以结束了。”
尼克斯认得出来格拉迪欧，因为这个年轻人已经是王国亲卫队的一员，而他的父亲则是克拉鲁斯，同时他也众所周知的是诺克提斯王子的盾。
“陛下今日将与王子一同用餐，这是陛下的意思。”
尼克斯没怎么见过伊格尼斯，但是知道，偶尔从远处曾见过他在诺克提斯身边出现，不过看起来就精明能干。
“王子殿下，用餐时间要到了，走了。”
格拉迪欧扬了扬下巴，催促着诺克提斯从垫子上起身，掸了掸裤子。
尼克斯知道他们是朋友，也听过关系亲密的人叫王子“诺克特”，因此即便格拉迪欧面对王都的士兵会按照规矩称呼诺克提斯，但这其中那股朋友之间随口称呼的随意感仍然残留，直接叫“王子”并不符合他。
“我知道啦，”诺克提斯看起来并不怎么因为两个亲信来接自己而很开心，也或许是闹别扭，就像是放学不希望让别人看到自己有家长来接送的小孩子，闷着头绷着脸。
“你的脚怎么了？”伊格尼斯很快就捕捉到诺克提斯走路的异样——即使是多么的细微。
同时在诺克提斯才迈了两步后，格拉迪欧也立刻发现王子平衡上的问题，表情变得严肃，立刻迎了上去。
不愧是负责保护和照顾王子的人，即使都和王子一样年轻，但是从小的教育让他们时刻都记得自己的职责，关注点都在王子本人身上。
尼克斯还是挺佩服的。
“关于诺克提斯王子今日的训练我有事情要汇报。”
即使伊格尼斯和格拉迪欧都同样是年少者，但也是负责王子安危并且有着王室职位的人，不能因为年龄的差距而对他们不敷衍。作为普通王者之间成员的尼克斯深知这一点，所以也把他们当作大人来看待。
诺克提斯显然听到他这样说而开始举足无措，遮掩的态度便是把头别开，闷着不吭声的提着水瓶走向训练场外。他把这份任务丢给了在场的两个朋友，而自己正在努力消除存在感。
他是不可能成功的，毕竟话题都是围绕着他。
尼克斯能深深地感觉到从小王子那边出来的无声怨念，即便王子的眼睛没看他，他也能感觉到那眼神里满是阻止之意。
他也能看得出来王子在急于训练出成绩，对于身体情况感到不满。然而他只能装作无视，不能因为对方是王子就帮他隐瞒这种事，更何况这是些最终是要汇报给国王的。
诺克提斯话语很低也很简略的冲尼克斯打了声招呼就头也不回地走掉，尼克斯不放在心里。他转而将今日诺克提斯的进度和差点摔出安全气垫的事情以及腿的情况进行了汇报，可以看得出来眼前的两个人听得极其认真。
反正能早点结束回去休息也不是坏事，也就提前了不到半小时而已。遗憾的是他此后还需要为了明日其他队员的训练拆下给王子搭建的安全网和安全气垫，可以说还有一波事要折腾。
“喂，听说你屁股摔疼了？”
格拉迪欧他们离开后，尼克斯很快就听到了训练场门廊那头传来的对话声。
原来这就是格拉迪欧平日对王子的说话方式吗？望着背影，尼克斯觉得有些新鲜。
他看不见王子，但是看来诺克提斯是有特意留在那里等同伴的，而并非真的先一步丢下他们离开。
“不要提啦！”王子别扭的回嘴，不满自己盾的嘲笑，那副高昂不少的语气带出了符合他年龄的活力。
“今晚准备一下脚腕的护理吧。”
“喂，不用了吧…停！我还能走，不用扶我。”
面对伊格尼斯的建议，王子害羞并果断的拒绝，他逞强的态度任谁都能轻易读懂。
那一定是尼克斯没见过的诺克提斯王子。
也可能是他这辈子都见不到的诺克提斯王子。
他只捕捉到了言语，而明日说不定就不再是他来训练王子了。
这份新鲜感单纯的流过他的耳朵，传入到大脑记忆的某个角落里。
诺克提斯王子仍然显得那么遥远而陌生。
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