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永梦
——永梦
溺水感。
又一次。
永梦畏惧这个感觉，那是他小时候就无法弥补的空洞。他掉入洞里，深不可测。就像是一块无法动的石头，顺着重力不停往下沉。
他睁开眼，水灌入眼睛。呼吸被排挤，一口口被灌入。咳不出来，喘不出来，他清楚自己会死。
光从上面打下，离他越来越远。光束射出的光丝拉不住他。永梦试着往上挥舞手，却怎么也浮不起来。任何动作都让更多水灌入喉咙，窒息令他痛苦的蜷缩，越沉越快。
水面的波光如此美好，就像在和他招手。不过永梦拼命扭动挣扎的身子，却被病魔拉入更深。他隐约望见水面白光下模糊的画面，穿着白色隔离服的人走来走去，忙着救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也听不清他们的声音。
飞彩是不是来了呢？Poppy是不是也在呢？他分不出来。他想现在就过去，却好像没人注意到他。
…
针头喷出一小柱药水，随后持有针头的飞彩回头望了眼一旁的明日那，“帕拉德呢？”
“还在永梦身体里，”紧锁眉头的明日那隔着隔离罩，给天才医生一个严肃的表情，却难掩担忧。
永梦意识水平下降，呼吸因为病毒感染而过度虚弱。不过飞彩请来的美国研究人员说，他们已经努力研发出来了药物，虽然测试阶段可行，但最后阶段还无法肯定能在人体内最大效率的发挥作用。
药效很强，可以杀死病毒，但同时帕拉德作为病毒也会有被腐蚀的可能性。当然这件事只有几个人知道，飞彩在知道帕拉德为永梦做了什么后，此时不得不需要让帕拉德离开永梦身体。
病毒已经开始朝着永梦的脑和心脏而去，灰马最终决定必须现在就立马注射。明日那抓着床边，看着永梦强烈抽搐的手臂，知道要是晚了可能神经就真的会有损伤。
“帕拉德，快出来！”明日那还是对着同类的帕拉德如此喊道。对方应该能听到，因为帕拉德就是永梦，帕拉德此时应该能捕捉到永梦所能听到的。“你有可能会被药物消灭掉的！”
没有回应，甚至连一点数据的波动都没有。机器不停提示永梦最后挣扎的频率，看着下定决心拿着针头走来的飞彩，明日那的目光激动的在永梦脸上和针管间来回徘徊。
永梦不会希望帕拉德以这样的形式被消灭的，不过现在能决定拯救永梦性命的只有医生的判断。也许帕拉德已经败了，他可能已经无法听到回应了，所以他才如此安静。
…
永梦嘶喊的声音被灌入的水打碎，浑浊的气泡从他口中吐出。他痛苦的掐住脖子，希望捕捉到残存的肺气。可有东西抓着他手臂，将他拼命的往下拉。
他扭动身子，却被越扯越深。疼痛下他努力睁开被水和泪灌满的眼睛，看向水的深处。黑洞洞影子并非是避光的深渊，而是病毒渲染的颜色。病毒的缠绕上他的四肢，尤其是他已经失去的左手臂，被裹得紧紧的。扭动着骨头，吞噬神经，他痛的大喊出来，却喘不出声响。
后背被病毒沸腾的水灼烧。永梦却没想放弃，他知道如果自己放弃的话就会成为自己最先舍弃掉生命。而在自己舍弃前，帕拉德还在拼命的维持住自己的性命。
他的Bugster要救他，这是永梦脑中唯一知道的。
——帕拉德
突然他被用力的往上拉起，永梦几乎恍惚泛白的目光下出现了一抹身影。黑色的卷发…永梦觉得自己肯定是出现幻觉了。因为他怎么会看到帕拉德呢？帕拉德应该在他身体里，他本来是看不到的。
不过他混乱的意识也没注意到，这里就是他的身体里，他失意中，他感觉的深潭下。帕拉德是和他一起的。
帕拉德奋力对他喊着什么，永梦听不见，或许是他的名字。帕拉德抓住他的胳膊，使劲将纠缠在上面的黑色病毒扯下。但病毒很快就去侵染永梦其他地方，帕拉德在永梦身边游着，不停扯着，寻找机会把永梦从沼泽般的病毒中拽出。
帕拉德身上有很多很多的伤，数据在内部闪动。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充满自信迎战的Bugster，他此时最后的底线就是尽可能把永梦从中拉出。他不能停止，也不能离开，因为只要松手，永梦就会被拽走。
病毒要清除这个障碍，黑色包裹上帕拉德只剩下数据浮动的腿，想将帕拉德的病毒数据消灭。疼痛是难免的，帕拉德这几天都是承受。
他的数据被一点点吞噬，最终他的脚消失了。那部分数据被破损，可帕拉德却努力抽出自己残存的腿，趁着脚被消灭时让自己挣脱。
永梦扭动身子，那点力气让他看起来就同抽搐没有区别。但很快，黑色的病毒缠住他的脖子，将呼吸封锁，他的意识变得模糊。
帕拉德移动到永梦身后，用身体挡去剩下的病毒，随后将永梦脖子上的病毒撕离。他一边挡着，一边拨开从周围追上来的黑色病毒，并用手不停的把永梦往水面上推去。
病毒群要淹没帕拉德，要吞掉他后将永梦抢回来。帕拉德的另一只脚也被拽住，但他只是使劲推着永梦，让腿上的裂纹越扯越大。
突然水面沉下来一片暗黄，第二种颜色进入水里，迎向黑色的毒群。
这是帕拉德所等待的。他听到的水面上的对话，他知道那些人下定了决心。这是药，终于让永梦撑到这个时刻了。所以他使劲的推着永梦，把自己的宿主抬起来，尽可能快的举起送入沉下的药液当中。
永梦被包裹，冰冷的水逐渐变得暖和。浮力回来，他感到药物在身体里努力起着作用，将他往水面上拉。
不过他更清晰感知到的是帕拉德，那个最强烈的存在。护在他身后，使劲将他托起。
黄和黑碰撞。
黑色的病毒群开始被药物灼烧，疯狂冒着白烟被吞噬消灭。但它们并不脆弱，依旧挣扎，伸向永梦所在的地方。可它们够不到永梦，因为帕拉德在那里。
滚滚白烟从永梦身体四周窜上来，他不觉得滚烫，却感到后背上颤抖。
回头越过沸腾的气泡，他望见帕拉德的身体在滚滚的冒着白烟。Bugster痛苦的扭动身子和头，大口吐出的气泡掩盖了他嘶喊的表情。帕拉德被药物灼烧着，疼痛令他在药和病毒的交界处疯狂颤抖。
他听不到帕拉德的惨叫，也感受不到帕拉德的疼痛。可他知道帕拉德的处境。
——帕拉德！
——快离开！
脑中想起警告，永梦拼命张开的嘴，却只能吐出气泡。他的艰苦的呼唤锁在喉咙底，终于让他在药物下吐出气，可声音远远发不出来。
他试图回身去拉对方，然而身子一动也不动。就同最初他落入水中似的，除了无法挣扎的下沉，什么做不到。而如今，他被药物拉走，却无法移动手臂去够对方。
帕拉德下半身被病毒卷走，他被灼烧的手从永梦后背离开。
随即冒着白气的病毒群如同最后挣扎的饿狼，从深渊窜出，浸入药物中去抢夺永梦。
帕拉德立马挡了上去，他被药物腐蚀的手臂再次被病毒缠上，轻而易举的被扯了来。数据病毒的他本没有所谓的“眼睛”，所以即使此时左眼冒着白烟，他却依旧精准的挡下缠绕过来的病毒，任由自己被撕扯。
他的确在喊叫，却并未认输。
失去了手，他还有身体。帕拉德用后背顶上永梦，将宿主不停往上托，随着药物送走。
他知道永梦在喊他，在警告他，在求他离开。不过帕拉德没回应，而是将宿主走后，伴着白色滚烫灼烧的药物下沉。
永梦看不清帕拉德沉去了哪里，只有那燃烧的白气泡群不断从下面滚过，遮蔽他的视野。
…
最终这场新型病毒被防止住，之出现了三例。第三例患者但立马被药物注射，效果甚佳。
这件事告一段落，永梦也在稳定后离开隔离区，转入了普通病房。其实他已经好了，但手臂和眼睛还在恢复。视野虽会慢慢好起来，不过颜色却只能保留现在的样子。他的手臂正在做着康复训练，手指已经可以动。
“今天状态不错呢，”帮忙做完康复训练的明日那笑着说。
“我也觉得今天状态不错，”永梦笑着坐在床边，拿起来果篮里的香蕉。贵利矢他们刚离开，送来的慰问品不少。
“实习也结束了，等你修养好，院长会让你转正的。”
“不过毕业典礼没去。”永梦苦笑着感慨，但觉得也没什么。他活了下来，实习也在病发前完成了。只是转正被拖延，同时学校的毕业典礼没能去成。“但我现在很开心。”
明日那点点头，接着告诉他说明日还要继续做康复训练后，便离开让他休息。
来的人都没有询问帕拉德的事情，看起来更像是难以开口。永梦知道原因，当时帕拉德没离开，是因为病毒已经侵蚀到他的脑和心脏附近。
帕拉德死守着那里。如果疏忽，永梦就会失去被拯救的机会。所以当飞彩他们需要帕拉德离开时，帕拉德并未出现，毕竟只要他离开，病毒就会入侵，他为此选择了坚守。
倚靠在枕头上坐着的永梦，用完好到右手拿过来平板电脑。随后他柔和的挂上微笑，垂下眼脸低语道，“既然没法打游戏，我们就来看游戏实况吧。”
熟悉的疼痛感袭入身体，随即又软化。红蓝的数据体从他身上分离，然后堆积到身前。只觉得怀中一沉，帕拉德就靠坐在他的怀中，把他当作沙发似的瘫在胸口。
“我们到时候也来玩实况吧，M。”帕拉德兴致勃勃的说，他仰起头顶着宿主胸口，送上来一个期盼的眼神。
不过只有一只眼睛，他的另外一只眼睛附近已经失去实体，只剩数据飘动形成的轮廓。永梦并不害怕，他已经接受了。帕拉德这幅样子都是为了他。
帕拉德失去了双脚，一个到膝盖附近，一个在脚踝。他的左臂消失，右臂和身上有好几处无法实体化的数据缺陷。整体看起来好似破洞的玩偶，波动的数据是他体内露出的棉花。
“你恢复的还好吗？”永梦询问。帕拉德存活了下来，却损伤很大。永梦让他呆在自己身体里，一点点修复数据，繁殖和成长。当初帕拉德刚回来时，永梦差点认不出来。几乎被数据支撑残破轮廓的帕拉德，把永梦吓得够呛。
“不久后就能恢复手臂。到时候我就能和你玩了，M！”帕拉德咧开嘴乐着，看起来和没事似的。他暂时站不起来，所以现在出了呆在永梦体内，他最喜欢干的就是每日呆在永梦怀里和永梦看实况。
因为永梦答应和他一起。两人会一起玩，一起活下去。而此时是个好机会，那就是当他要玩时，永梦不会拒绝。
“好了，我们赶紧看实况吧，”催促起来。随后不管永梦说什么，已经知道密码的他轻易给平板电脑解锁。
永梦右手绕过帕拉德，轻轻把受伤的Bugster抱在怀中。
他贴向那头黑色卷发，而上面传来的，是自己的味道。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