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如果说现在会引发的所有疼痛中做出个选择，永梦也许会选择他曾经最不愿想的那种。在感染引来的不适下，他无可避免的必须去承受。唯独没出现的那种疼痛，成为他最希望发生的。
游戏病的疼痛，永梦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却又产生了这种想法。只是一瞬间的疼痛，随即分离出来。他只是想看到在这个被隔离的空间里唯一能以原本样貌面对他的身影，那个可以亲手碰触的存在。
“帕拉德有出现过吗？”这日明日那询问永梦，“我们都没见到他。”
“他出现过，”永梦盯着天花板，那里也被隔离罩覆盖，被光反射出水温似的光麟。他的左眼彻底失去了视觉能力，此时变得狭窄的视野让他只捕捉到明日那半边脸。
“就一次吗？”
“就一次。”永梦说这，回忆起当时帕拉德脸上的伤口，却没有讲出来。
距离上次帕拉德出现已经过去两天，也是感染后的第五天。上次的患者在入院四天后就过世了，短时间内强烈的痛苦和虚弱，加上隔离的孤独无助，让害怕的他轻易崩溃。如果没有这个促成，或许还能时间长一点。
当永梦的日子和上次的患者靠近时，大家都不禁绷紧了神经。可永梦进入了第五天，并且和之前那名患者有着病情轻中度的区别。在帕拉德的帮助下，永梦的第五天情况比那名患者第四天情况轻微一点。
但也只是轻微一点。
他的偏头疼又复发三次，左眼感染依旧存在。这次消肿后，左眼已经暂时性失去视力，只有强光下才能模糊捕捉光线，而瞳仁则从黄褐色褪色成了很浅的黄。
帕拉德为他保住了右眼，同时也一直护着他的心脏没被感染吞噬从而早早丧命，但病毒的扩散速度还是无法压制。即便不知道永梦内部帕拉德在做着怎样的斗争，目前的扩散依旧有着骇人的速度。
左手被吞噬，左边肋侧也被波及，胸口也出现了情况。黄斑在第四天时出现，第五天就大到连成片掩盖住左侧大部分肌肤表面，颜色成了深黄。医务人员采集了样本带走，却又因为过快的发展趋势而一日内采了两次。
斑也爬上了永梦的左肩和脖子，左侧眼角下的肌肤也让极其明显。如今他的左耳失去了听觉，永梦觉得左脸就像是被罩住了似的。
最明显的是他身体左侧产生了麻痹，触觉变得迟钝缓慢，无法自主控制。想到之前那名患者手臂坏死，看来永梦的结果应该也会是这种发展。即使永梦不表现出来情绪，可他额头渗出的汗同表情就能读出他有多么不安。
如今青年无法抬起或弯曲左臂，飞彩不得不让明日那过来给他进行按摩，好促进血液流通，并且给他按摩手指确保指尖的触感尚存。
永梦也说不清哪些地方好，哪些不好，感知变得模糊，如同失去了半个身体。
当初黄斑刚出现时，他的左臂本来有些麻痛，而现在则连带这知觉都消失了。左侧肋骨下也处于完全麻痹中，尤其之前被刺伤的伤口附近，黄斑已经变成了褐色。
新鲜的麻痛感在感染区域边缘处徘徊，且朝着大腿根延蔓。看来那种感觉就是病毒目前的“步伐”，如果彻底感染便会失去知觉。即使病毒还没向右侧去，却要先占领永梦的左半身。
“感觉怎么样？能弯曲手指吗？”按摩完手指的明日那询问。
永梦试图捕捉到尚存的手指，可空白一片的肢体除了还能确认有肉体外，根本找不到准确的感官识别。他侧过头皱起眉，逛逛这样就汗如雨下。
好在隔着失去感觉的手臂，他终于顺着明日那残留在手上的触感而找到了自己手的存在。随即他努力动起指头指头，可除了颤抖没法握成拳。
就像是微风里乱动的草叶伴脆弱。他的大拇指和食指勉强碰在一起，多少能弯曲，不过小拇指已经连抖都做不到了。
永梦在松下气后，顿时猛烈的咳嗽起来，差点就可吐了。明日那给他顺着后背，最后让他躺好。
“今天就到此为止，你先好好休息吧，”隔着隔离服手套，明日那拉过被子给永梦盖好。下次的按摩就是第二天早上。“如果需要就按铃，千万不要勉强。”她知道永梦的个性，所以才再三嘱咐。
…
胸口收紧的闷痛，让浅睡中的永梦发出不安的哼声，支支吾吾分不出是不是梦话。睡眠中，他陷入沼泽似的黑暗，处于梦和现实之间。随即他将自己拼死的往外拉。终究还是不想死去，所以他拼命的求生，试图从这个感觉一放松就会永远醒不来的深远中挣扎。
发软抽搐般的艰苦过后，他终于猛然睁开眼，却还是一片黑。呼吸急促令他立马捂着嘴咳嗽起来，不过回应他动作的也只有右手罢了。这让他在被子下弯曲腿，拖着左胳膊半侧身，努力弯曲腹部弓起背，才不让咳嗽的力度太大的拉扯躯体。同时视角的转换让他多少分辨出周围物品不一样深度的影子，醒悟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冷静下来后，他让自己维持姿势呆了回，压下后背出的汗。不过耳朵也捕捉到了其他声音，有人坐在了床尾，隔着被子碰到了他的脚尖。
能出现的只会是一个存在，刚才将他从梦里拉出来的闷痛无非就是他等待的疼痛。想到这个，永梦就立马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帕拉德！”
帕拉德坐在床尾背对着他，身子微微侧着，用右手支在床边成熟重量。永梦多少适应黑暗的眼睛虽不能捕捉到完整的轮廓，却能捕捉到对方身上无法弥补的数据裂缝，光和呼吸声告诉他，帕拉德喘的很厉害。
永梦半张着嘴坐在那里，愣住后竟然觉得自己没法靠近。因为帕拉德身上的光太多了，零散的如同房间里的星星，却让永梦心跳快得难受。
同之前脸上的裂纹差不多的伤口布满帕拉德的身体，因为衣服也是数据形成的实体，从而衣服被破坏无法修复的裂纹直接出现在表面上，无法掩盖。内部数据发出来的荧光随着帕拉德动作也在黑暗下移动，隐约定位出一个大概的位置。
最瞩目的一片光是下面，落在永梦床尾的被子末端，拖在帕拉德身后。不均匀的裂齿看起来像是撕开的毛边，数据就从那薄薄的裂纹下拖出的，形成光点随即又消失，如同沿着裂纹隐约浮动的光标。
永梦眯起眼才分辨出，那个是帕拉德衣服的下摆。原本长而分叉的燕尾下摆，此时被整个撕了下去。他猜得到是怎么回事，那部分的数据已经作为被消灭的病毒体而被吞噬了，帕拉德用自己残留的数据做了人类外表的肉体，却无法恢复原本的衣服。
“我只是来休息一下的，”帕拉德这样说，越过肩膀回过头。他的口吻没有过去那般天真的嚣张，也没有高昂的自傲，而是显得过于疲倦。
“让我在这里睡一下吧，永梦，”帕拉德口气在叫道宿主名字时，突然明亮起来，带上了感情。响在永梦耳中，就和过去对方叫自己时的那种欢快没有什么两样。
只有呼唤永梦的时候，帕拉德永远都希望自己是开心的。
急切的等待答案，帕拉德转身站起来，立在床尾面向床上的病号。衣摆撕断的横向裂纹这次明显许多，毛草草的光扫过空中，随即被帕拉德甩到身后。按照高度，现在应该短到只够帕拉德胯部附近的位置。
帕拉德正面的细小裂纹更多。脸上，领子上，衣服和袖子，想必裤子和鞋子也是。按照人类的眼光，那件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但对于Bugster来讲，只是自身数据的一部分而继续带在身上。
“嗯…好，”永梦支支吾吾的应了，抿住嘴咽了口口水。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自从过去见到帕拉德以来，第一次有那么多话想主动去说，却顺不清思路，开不起口。就连现在的心情，自己也摸不通。
“你干嘛总是这种心情啊？”帕拉德立马变成往日那种不解抱怨的小孩子脾气，甚至让人能想象出他怄气不耐烦的撅嘴模样。他抬起手拍了拍胸口，“你就不能想点兴奋的事情吗？反正我会帮你拖下去，那个Brave会救你的吧？你一直这样，我胸口也很难受，影响我战斗啦。”
“对不起…”永梦脱口而出。
即使帕拉德不会和其他人站一起，但帕拉德现在和他站一起。帕拉德现在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永梦的身体从新型病毒手中夺走。
“现在的永梦会冲我道歉了呢，”帕拉德重重叹口气的声音传来。
永梦注意到，对方领子从右侧垂下的两条带子，也在抵抗病毒时被消除了。一条末端没了，一条短到胸口附近，彩色数据光亮的撕裂面在帕拉德身前摆动着。
“嗯，谢谢。不管如何，现在我都应该感谢你，”永梦认真的说，不过咳嗽声直接破坏了气氛。
或许帕拉德的确为永梦说话的吃惊，可立马在气氛被打破后乐出声，倒是没去查看永梦情况。因为即使他不知道，他也能透过胸口那堆内疚不安苦恼的心情里，发现永梦对他真正的感激和担心。
那曾经是帕拉德得不到的东西，他为此而喜悦。
而曾经小时候永梦对他有过的期待，他还没有再感受到。但Bugster此时认为，他依旧能完成永梦所期待的事情，那就是活下去吧。
“永梦也会对我道谢了，”帕拉德笑盈盈的踱步绕去永梦左边，抬手摸了摸永梦的胳膊。永梦察觉不到触感，不过帕拉德手上裂开的伤口，让光告诉了他距离。
接着帕拉德按上永梦那侧的肩，一推，永梦便因为左手无法支撑身子而直直的跌回了床上。永梦被弄的咳嗽几声，调整姿势后来不及抱怨，便听到帕拉德道出的心声。
“现在永梦会想着我了，真是从未有过的开心呢。”
接着帕拉德俯下身，几条数据的的裂纹让内部的光微微映上他的眼底。永梦望见了那双眼睛，或者说他感受到了目光，就像是彼此在用一双眼睛般。他们是一体。
“我可以在你这里休息吗，永梦？”帕拉德悄语询问，尾音挂着笑意同期盼。他知道永梦这次不会让他失望，因为他也不会让永梦失望，“然后我会让病毒都Game Over的。我们两个一起是无敌的吗。”
话语最后的尾音，好似久久不停息。飘在周围，点在永梦耳边。永梦把这些话在脑中回放了好几遍，随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身体的难耐早就因为多日的折磨而麻痹，他现在思考这些事成为了精神上最清晰的时刻。
“可以。一起休息吧，帕拉德。”
随即右耳听到沙沙的响动，残有感觉的左手摩擦过床单，原来是帕拉德把他动不了的左手收入到了被子里。这可能是Bugster太过人性化一面，甚至他对永梦付出的行为远远超出一般理解，就连他此时的关怀也无法联想到过去。
不过这些在帕拉德眼中并没有任何不对，他只是处理了他觉得可以处理的事，并让彼此舒服罢了。他让永梦躺好，这样子他才能一起休息。这是他绝对不想错过的机会。
“那个——”
就在帕拉德忘记疲倦，由衷开心的想要让永梦挪开自己躺下来的位置时，却被永梦打断了。永梦把身子移向帕拉德那边，让自己靠近那侧的床边，却将右边腾出。
青年舔了舔嘴角，润湿干涩的嘴唇，他已经咳得沙哑的喉咙低而轻的做出邀请。
“能睡在我的右边吗？这样我就可以拥抱你了。”
那是他本以为永远不会发出的邀请。那是帕拉德一直希望有的邀请。永梦内心萌发出崭新的渴求，帕拉德是他唯一可以拥抱的存在，以及诞生后永远同他一起的存在。两者的身份和相处问题如今只存在于他们两个之间，所以永梦改变了观点，他为自己做了最新的选择。
数据移动的光闪过，帕拉德从床的左边消失，随即出现在后侧的床上。永梦还没收回的右臂就这样被枕在了帕拉德脖子下，对方抢了他半个枕头。
宛如回到床中怀抱的幼儿，帕拉德乖巧的躺进永梦怀里。永梦不知道怎么就暗中苦笑出来，有些无奈的感慨这短暂时间他们的变化如此之大。
帕拉德是背对着他的，侧身枕在那里，后背贴在永梦右侧。一方面是缩小面积，让永梦维持平躺。另一方面是帕拉德没多给永梦压迫，顶多只寻求了右臂的拥抱。而他避开的面容，不清楚是藏着对于这惊喜的欣喜和不知所措，还是因为他不希望永梦看到他脸上的伤。
面对突然安静的帕拉德，永梦还真有点不适应，但他知道帕拉德很累。从而他调整姿势让自己躺好，这期间帕拉德默不吭声，很有耐心的抬起头让他调整胳膊。
随即永梦让右边胳膊绕过帕拉德的脖子，从前方搭载了Bugster的胸口，做了个松松垮垮的拥抱臂枕。
他很感激帕拉德保护了自己的右边，因为右臂还留有健全的触感，从而他能知道对方的重量和体温，还有帕拉德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掌心。袖子的质感和手指的肌肤差别鲜明，但却真实。
好似不希望永梦再抛开他，帕拉德按住永梦的手，让对方贴在胸前，拥抱不会松开。即使半夜里永梦几度醒来后断断续续地咳嗽，身体震动强力推着帕拉德疲倦的身体，从而手禁不住攥住了帕拉德的衣服。帕拉德也只是依旧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不去休息的，没有抱怨一分。
…
第二日，永梦呼吸衰弱，赶来的飞彩等人个他套上了呼吸机。不过在机器发出警报前，他们已经收到病房里护士铃的提示。
进来时永梦独自躺在床上努力坚持着，而早早感知到他身体不对劲并帮他按下铃的身影，已经不见。
